谎言金字塔：格林希尔的亿万美元骗局
Pyramid of Lies: Lex Greensill and the Billion-Dollar Scandal
By Duncan Mavin
译注 老白
第一章 创业之前（原名投注农场，觉得这个名字不是很名副其实）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几年里，成千上万的澳大利亚人走向土地，开始新的农业生活。罗伊-格林希尔就是其中之一，他在昆士兰州库纳巴外的一小块土地上种植甘蔗、西瓜和花生。该镇在最近的大城市中心班达伯格（Bundaberg）以东几英里，因当地唯一的地标—库纳巴磨坊而得名，1900 年被昆士兰国家银行接管之前，这个磨坊曾叫 Mon Repos 磨坊。库纳巴是英文Queensland National Bank（昆士兰国家银行）名称的简称和谐音。
昆士兰的这一地区属于亚热带地区，容易受到极端天气的影响，所以耕作艰难。这里地处偏远，尤其是在那时候—班达伯格本身距离州府布里斯班约 230 英里，以当地土著塔里贝朗人的班达族群命名，在 20 世纪 60 年代它曾被洪水完全淹没，造成了很大的经济损失，那里的农民对此记忆犹新。
要在班达伯格取得成功，就必须付出艰苦的努力和血性--坚决拒绝接受持续不断的困难以及偶尔发生的彻底灾难会让你完蛋的事实。即使面对可怕的暴风雨或灾难性的收成，也要保持不屈不挠的乐观精神。在这种地方，你必须时不时地忽略你所处环境的严峻现实，因为如果你承认情况有多么糟糕，你就会完蛋。
尽管困难重重，但人们仍能过上还算体面的生活。从罗伊-格林希尔最初的 66 英亩甘蔗地开始，农场在二十年内扩大了三倍。到 1976 年 12 月 29 日罗伊的孙子亚历山大-"莱克斯"-戴维-格林希尔（Alexander 'Lex' David Greensill）出生时，这个家族已经拥有了数百英亩的农田。班达伯格本身也在发展壮大。当时的人口虽然只有三万左右，但他们越来越多地融入了昆士兰和澳大利亚的经济。
尽管如此，在莱克斯和他的两个弟弟成长的过程中，家里还是经常捉襟见肘。农场经营得还不错，但他们有时不得不等上几个月，才能等到购买他们农产品的超市付款。年轻的莱克斯认为，大企业可以利用其强大的购买力来欺压农民，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条件接受付款，这是极不公平的。
多年以后，当莱克斯一次又一次地复述这件事，从而开始他那天方夜谭式的背景故事。复述的重点总是很明确：金融系统总是被操纵，不利于小人物，把它修正好是一项使命。这无疑是一个既方便又引人入胜的创世神话。
事实上，在莱克斯的父母朱迪和劳埃德的管理下，格林希尔农场一直经营得不错。在学校里，莱克斯聪明好学。他个子不高，也不爱运动--成年后，他热衷于长跑和骑自行车，还尝试过高尔夫、壁球、冲浪和滑水。但在以运动为导向的环境中，不参加运动队成了他的一窘。再加上他的书生气，这意味着他偶尔会成为运动员欺负的对象。
但他很努力，成了学校的队长和学校辩论队的主要成员。在本达伯格艰苦的农业环境中，莱克斯找到了另一种崛起之路。如果他不能依靠体力，那么他一定可以靠头脑、语言、毅力和不屈不挠的意志力取胜。要想大展宏图，他必须付出惊人的努力，树立非凡的自信心。
在莱克斯后来的复述中，他的父母没钱供他上大学，所以他通过函授攻读了法律学位。我始终无法证实这种说法，即亲自上大学是他的经济能力所不能及的。有很多人家境并不富裕，但仍然上了大学，格林希尔一家并不穷。当然，这个故事美化了他勤奋好学、积极进取的形象，支持了他"帮助小人物"的使命宣言。
不管怎样，莱克斯在当地一家律师事务所做了文员，并通过听邮寄到农场的磁带获得了昆士兰科技大学的学位。他后来告诉我："我可以告诉你，这种获得学位的方式真的艰难。全职工作、找女孩，同时还要攻读法律学位。
他还自愿为一个农民行业组织工作，试图从超市和果蔬批发商那里争取更好的待遇。他为他们的销售合同制定条款，包括付款方式和时间。他声称他为农民协会所做的无偿工作影响深远，据他亲口对我说：基本上，那时候小人物们被大人物们耍得团团转。澳大利亚的市场现在已经完全改革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从我开始法律职业生涯的那一刻起，我就花了大量时间无偿地帮助农民取得更好的交易。
1999 年，LEX 在本达伯格一家著名的律师事务所 Payne Butler Lang 完成了法律学习并发表了文章。他也曾在另一家律师事务所 Deacons Graham & James 短暂工作过一段时间，该事务所与亚洲各地都有联系，业务重点是知识产权和新技术。
这期间，他努力扩充自己的履历，收集了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荣誉：1998 年国际青年商会公众演讲比赛世界冠军；1999 年澳大利亚年度青年奖决赛入围者（他的对手是天文学家、磁场和超新星遗迹专家布莱恩-盖斯勒）；两届亚太发展理事会双边贸易和教育关系委员；1998 年昆士兰伯内特郡年度青年公民。他会说一点日语，还当过太平绅士【也叫治安法官，为一种由政府委任民间人士担任维持社区安宁、防止非法刑罚及处理一些较简单的法律程序的职衔，多存在于适用普通法系的国家或地区】。他是五家公司的董事，包括格林希尔公司（ Greensill Corporation Pty）.【不清楚这个公司与那时候他的关系。】
他自己说，Lex 精通法律、无线应用、国际贸易、保险、资本募集、销售和市场营销、公共演讲、书面沟通、公司治理、培训、组织和管理、股东和董事会会议礼仪以及亚洲市场的驾驭细节。他曾与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中国、香港、澳门、泰国、巴基斯坦、菲律宾和奥地利的团队合作。
他说他'坚韧不拔、严于律己、全心全意......我的个人动力、激烈的竞争性以及长期在压力下工作的能力使我成为理想的商业伙伴'。
简历总共有十页。对于一个刚刚踏上职业生涯第一步的二十四岁年轻人来说，其中充满了大胆的宣称和吸引眼球的陈述，而这些正是莱克斯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将要走过的路。它很夸张、粗鲁、自吹自擂，如果对细节进行分析，印象就会大打折扣。你可以取笑它。但你不得不佩服它的胆识。在我看来，这份文件在很多方面都是莱克斯-格林希尔的真实写照。
这是一个网络繁荣的时代--就连偏远的班达伯格的农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科技或互联网企业风靡一时。如果你想赚大钱，科技领域是你的必争之地。莱克斯也想参与其中，于是搬到了悉尼更富裕的地方。
他去了罗伯特-克莱兰的办公室，克莱兰是一位富有的澳大利亚商人，经营着澳大利亚最大的几家建筑公司。他精明能干，能言善辩，有着电影明星般的外貌。莱克斯大步走进他的办公室，仿佛这里是他的地盘，充满自信。
“我想为你工作"，他对克莱兰说，"这是我的条件"。格林希尔开出的条件会让经验丰富的管理人员脸红。他几乎没有任何经验可言，但却希望得到比克莱兰支付给有经验的公司董事更高的薪水。克莱兰拒绝了莱克斯的条件。但莱克斯的胆大妄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雇了他。克莱兰在悉尼中央商务区乔治街的澳大利亚广场（Australia Square）有一些办公和购物场所。他让那些对电子商务感兴趣的年轻管理者在那里工作。对于那些想成为澳大利亚科技创业者的人来说，这里就像是一个”垃圾工场"。莱克斯在那找了一张办公桌坐下，很快就闯出了名堂，虽然并不总是很顺利。当然，他很聪明，野心勃勃。但也有粗鲁和傲慢的一面，好像他认为自己比别人都强。尽管如此，莱克斯还是踏进了这扇门。
克利兰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建筑师。他曾就读于墨尔本大学和哈佛大学，后来成为澳大利亚顶级建筑设计公司 斯蒂芬森与特纳（Stephenson and Turner） 的董事长，负责设计了澳大利亚最著名的一些建筑。到 20 世纪 90 年代，斯蒂芬森与特纳公司已成为一家国际企业，在新西兰、新加坡和香港都设有办事处。
但是后来一切都乱套了。
公司业务过于集中于与六家主要客户的关系。当澳大利亚经济发生变化导致利率飙升时，五位客户无法支付他们被委托的工作。克莱兰听从了会计师的建议，关闭了公司。
五十多岁的克莱兰并不打算退休后去高尔夫球场或海滩。他喜欢工作，新的冒险从未离开过他的脑海。自 20 世纪 80 年代起，他就对计算机的潜力着迷不已，当时他从台湾路边的经销商那里买来苹果 Mac 的零部件，然后在酒店房间里自己组装起来。二十年后，互联网有望彻底改变商业。克莱兰看到了商机。
在斯蒂芬森与特纳，公司在大型项目中面临的一个问题是如何使现金从业主到承包商、分包商和供应商之间让现金快速流动，让供货及时到位，这符合每个人的利益。但事情并不总是如人意。克莱兰和几个关系密切的同事开始涉足电子发票结算--通过互联网支付发票。这将使资金更快地在供应链中流动，并避免在建筑项目中出现代价高昂的小插曲和延误。
斯蒂芬森与特纳倒闭后，克莱兰和他的几位前同事开始为一家"供应链金融"公司的雏形制定商业计划。电子平台可以即时处理发票，由银行提供资金并收取少量费用。供应商可以提前获得付款。买家可以稍后付款。整个系统意味着，公司之间的付款和发票往来将比过去更加顺畅，而克莱兰和他的团队也将从中赚取丰厚的利润。他们与潜在客户进行了交谈，其中包括一些澳大利亚最大的公司。他们得到了反馈是积极的。一家名为 OzEcom 的新公司就这样诞生了。
1999 年 9 月，莱克斯开始全职为 OzEcom 工作。他集巡回推销员、研究顾问和筹款人于一身，制定商业计划和销售策略，向客户推销 OzEcom，并寻求新的投资。他们开始向少数几家企业试用 OzEcom。克莱兰已经从几十个投资者（包括员工的朋友和家人）那里吸引了几十万美元的风险投资。但他们一直在寻找更多的投资来源。莱克斯来了很努力，还动用了他的母亲和兄弟以及班达伯格的其他关系。
11 月，这家初创公司正在考虑筹资 500 万美元。克莱兰聘请了投资银行家。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为他们提供建议。法国兴业银行将为交易提供资金，但从未启动。几个月内，网络泡沫破灭，OzEcom 垮台。人们突然对互联网企业的浮动股票兴趣大减。
克莱兰认为，问题的部分原因在于澳大利亚市场。澳大利亚市场太小了。他决定在伦敦重启业务。他飞往英国，把 OzEcom 交给悉尼办公室的人-主要是年轻人。克莱兰的想法是，他将重新启动业务，然后逆向设计从英国收购 OzEcom。毕竟，他还是公司的最大股东。然而，当他离开时，悉尼的团队却试图将克莱兰一脚踢开。一场法律战随之展开，双方都指责对方使用了卑鄙的手段。克莱兰坚信企业的未来在伦敦，于是他放弃了损失。OzEcom 不久后就倒闭了。
Lex 后来告诉我，他向 OzEcom 投入了 25 万澳元，结果血本无归。他说，OzEcom 的倒闭是因为"公司高层的大人物跟不上我的销售能力"。他说，这次经历让他"像狗咬到骨头一样"，而且决心再也不能失去对成功的把握。
2001 年 9 月 11 日，当全世界惊恐地看着恐怖分子驾驶飞机撞向纽约世贸中心时，莱克斯正在参加英国马铃薯大会。他也搬到了英国，在克莱兰（Robert Cleland）新成立的 SCF 英国公司"交易风险缓解"（TRM）担任顾问。该公司是 OzEcom 的升级版，总部位于伦敦苏豪区的黄金广场。莱克斯研究潜在客户，尤其是农业企业。他与英国最大的马铃薯包装企业之一 QV Foods 交谈，该公司的主要客户包括乐购、塞恩斯伯里和玛莎百货。莱克斯汇报说，QV 的领导层将'支持、认可并将立即参与一个在马铃薯包装过程中向种植者和他们自己支付费用的 TRM 计划'。
这是平凡的工作。一个初创企业的基层员工，在贸易和金融行业里没什么光彩的那一端为了有所作为而做的琐碎工作。但是，莱克斯并没有因为 TRM 业务的单调乏味而受到限制。尽管他在团队中资历很浅，但他雄心勃勃，四处寻找新的机会。莱克斯的笔记详细而全面。他见了一家豌豆生产合作社，该合作社将大部分豌豆卖给了一家大型冷冻食品公司。他飞往世界各地，住在豪华酒店里，与澳大利亚、亚洲和欧洲的杂货连锁店、食品批发商和农业综合企业集团的高级管理人员交谈。
克莱兰对英国的商业文化有着非常独特的看法。英国的规矩与澳大利亚的悠闲氛围不同。穿合适的西装、打合适的领带、穿合适的衬衫至关重要。这些都是打开大门、达成交易的阶级标志。
在生意场上，你必须做好战斗准备，他对同事们说，"你必须玩好这个游戏。着装不整是底层人员的游戏，上层都要穿好"。
莱克斯将这一信息铭记于心，几十年如一日。他和克莱兰关系密切。他开始穿一件单排扣羊绒银行家大衣，和老将克莱兰一直穿的那件一模一样。2004 年，当他决定前往曼彻斯特商学院攻读 MBA（工商管理硕士）学位时，克莱兰写了一封信支持他的入学和签证申请：我们发现莱克斯的创业技能在城市知名企业和地区小型企业的高级管理层中同样得心应手。克莱兰养成了一个习惯，即如果年轻员工需要资金或学习课程支持，他就会给予支持。他让莱克斯在 TRM 担任全职工作，帮助他完成学业。当莱克斯与一位名叫维多利亚的英国医生在她英格兰西北部老家附近举行传统仪式结婚时，克利兰应邀致辞。他谈到要开始人生中最伟大的冒险；谈到重要的是不要把事情看得太重，但要全力以赴；要以同样的精神对待坏日子和好日子。
尽管如此，莱克斯对他来说也可以是一个难相处的员工和同事。在 TRM 的一次董事会议上，莱克斯这个团队中的一名初级成员，抨击董事会没有跟进线索，抱怨目标总是在变化。这对年轻的格林希尔来说是个越轨行为。克莱兰反击，极力为自己的业绩辩护。年长者坚持己见，但莱克斯显然也是野心勃勃。
最终，虽然莱克斯有时会让同事们不高兴，但有一种观点认为，他的挫败感源于承诺、竞争力和紧迫感，在 TRM 这样的创业型公司，这些都不是什么特别糟糕的特质，只要有其他人能让他与团队保持一致。
克莱兰非常注重文件记录。一切都进行得一丝不苟。他正在为新型供应链融资绘制蓝图。如果成功，就可以在全球推广。克利兰、莱克斯和其他相关人员可以反复使用他的路线图。
TRM 做的越来越好。克莱兰吸引了经验丰富的董事会和重量级的支持者。美林证券、德意志银行和汇丰银行都对他的工作感兴趣。巴克莱银行同意了一项潜在的融资交易--该银行讨论为 SCF 类型的计划提供约 2 亿美元的资金。德国软件公司 SAP、香港企业怡和集团、英国自来水公司联合公用事业公司以及许多其他公司都有意成为他的客户。Cleland 还与法国 CoFace 保险公司达成协议，为 TRM 计划提供贸易信用保险。
然后，几乎是在最后一刻，公司就像脚下的地毯被扯掉了一样。CoFace 发现自己的支持者对 SCF 计划不再感兴趣。没有了这个保险，巴克莱银行也退出了。于是该计划宣告失败。TRM 挣扎了一段时间，演变成了另一家类似的电子贸易融资企业。但势头已去。克莱兰最终回到了澳大利亚。
与此同时，莱克斯的运气不错。在 OzEcom 的末期，他曾为另一家名为第五手指（ 5th Finger） 的初创科技公司做过一段时间的工作。这是一家利用手机发送内容和广告的短信营销企业。莱克斯曾帮助公司创始人制定商业计划，并向电信公司推介。搬到英国后，他试图在那里设立一个第五手指办事处，并制定一项国际战略。但在那里也很难站稳脚跟，2001 年初，这家新公司把重点放在了澳大利亚，他也就离开了这家公司。几年后，当第五手指被卖给微软公司的一个部门时，包括 Lex 在内的早期股东每人都发了一笔小财。
TRM 结束时，莱克斯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他在曼彻斯特大学学习，也在其他地方闯荡。他与克莱兰失去了联系，尽管他在这位经验丰富的商人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亲眼目睹了克莱兰以技术为驱动的供应链金融蓝图。他也看到了好的商业构想是如何受到善变的商业伙伴的影响。他还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你想在生意场上有所作为，穿着打扮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