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上的作者小西(Cicero)前两天写了篇文章,提到《天国王朝》这部讲述十字军东征的历史剧。剧中有一段讲耶路撒冷王国的雄主鲍德温四世去世之后,出现激进派与温和派的争斗,有人建议主角巴里安发动一场政变,清除异己、迎娶公主、掌握权力。但巴里安最终放弃了这个选项,他说:“这里或是天国王朝,或者,什么都不是。”
小西的这个看法很棒,他的意思是,耶路撒冷是一个靠信仰建立起来的王国,十字军从欧洲各国到这里,就是为了个信仰。因此,维系这个王国靠的也是这个信仰。如果不再这样做,那么这个王国就什么都不是。而这个故事对于眼前的启示,就是美国到底要不要讲道义。如果只讲美国为先,全无道义,那么美国就什么都不是。因此,那些川粉把川普褒扬为一个“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为了美国福祉,甘作混蛋、斤斤计较,乃是忍辱负重的优秀总统,实在是毫无远见。
小西于是讲述了美国过去两个多世纪如何从一开始的开发西部走到加入殖民主义的迷途,最后在两次大战中找到了自己的制胜法宝,那就是以理想主义的道义号召去引领世界。理想主义不是美国的善心,而是统治世界的手段。在这之后,美国有了一个新计划,兼顾实力与理想缺一不可。而在川普美国优先的政策下,道义这个理想被抛弃,美国失去了盟主的地位,议价能力顿时失掉一半,如果美国不能纠偏,那么就会走向最后的失败。
小西讲的非常有道理,但他有些不全对的地方。美国的理想主义,并不是在两次大战的过程中,渐渐找到的,而是从一开始就有了这样的种子,他们只不过是在逐渐体会这个理想,在两次大战的过程中这个种子长大了成熟了而已。
这个理想主义也不仅仅是“道义”,也谈不上是不是善心和为了统治,而是人类观念进化的产物,是在反对中世纪宗教压迫中迸发出的启蒙思想和人本思想。而这个启蒙运动在欧洲形成,促进了欧洲国家的改革,但是在美洲则立了一个国,这就是美国。
乔治华盛顿在一七八三年就这样写道:“我们这个国家,不是建立在从前那些充满愚昧和犹疑的历史之上,而是基于最近的这个时代,这个对人的权利有了更好的理解和更清晰定义的时代。”
华盛顿的这句话告诉我们,美国的独立虽然是因为与英国发生了矛盾,即十三个殖民地州虽然交税但在英国议会里没有发言权,但他们看的不仅仅只是利益的纠纷,而是对纳税人的权利没有尊重。
华盛顿的话,反映了当时美国革命者的基本认知。他们确实是从为了自身的利益出发,但从一开始就没有局限在个人利益上。也因此,杰弗逊在独立宣言中进一步把他们的心声表达出来。在写完一段理想主义的话语之后,杰弗逊才开始罗列他们要求的具体事项。这段话就是我们熟知的:
“我们认为下述真理是不言自明的(Sacred and undeniable):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让与的权利,包括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所以,美国从1776念就开始了理想主义,哪还需要等到20世纪。只不过,那时,美国还很弱小,理想主义的种子也只在美洲的土壤里孕育。但无论如何,启蒙才是美洲交响乐的主旋律,而不是极右和福音派叽嘟徒竭力喧嚣的祈祷曲,更不是川普的流氓序曲。
在亚当斯和杰弗逊这两位立国先贤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们一个在波士顿、一个在弗吉尼亚,互相之间写了上百封信。信中的内容大多是对启蒙思想的见解。亚当斯说,18世纪,不论是在对人性的理解上,还是在文学,艺术,音乐上,都是最伟大的世纪。杰弗逊点头称是。
我想,当杰弗逊回答是的时候,他一定想到了他从前在巴黎给麦迪逊寄的那些休谟的书,他自己也一定通宵达旦的读过一些,再把那些书寄给麦迪逊。麦迪逊在几个月当中,把自己藏起来研究这些书,起草了美国宪法。
更有趣的是,亚当斯开始对将来担忧起来。他说,人类在未来的世纪里会不会有一个新的哲学代替这个启蒙哲学?我们会不会再一次变成狂热的宗教徒?
亚当斯的焦虑还真应验了。21世纪里一个叫川普的人完全不在乎这种启蒙精神,他和川粉们,包括世界上最保守,最在意宗教教条的福音派和叽嘟叫保守主义。言必称上帝,其实不过就是把他们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上帝而已。亚当斯作和感想呢!
富兰克林也不能瞑目!怎么一个由无神论者,自然神论者华盛顿,亚当斯,杰弗逊,麦迪逊,富兰克林创建的国家,人民大多数为逃离宗教压迫而来,以启蒙思想为立国信条会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呢!
当富兰克林1757年到英国的时候,险些翻船丧生。他在给太太的信中说:如果我是个天主教徒,在这种情况下我应当给哪个圣人建个教堂。可惜我不是。如果我一定要许个诺,那应当是要建个灯塔,而不是教堂。另一次在1785年,麻州的一个小城要改称他的名字,要他捐钱买个教堂的钟。富兰克林回信说,“教堂就不要修的那么好了吧,最好建个图书馆,我可以捐钱买些书。道理(sense)比钟声更响亮”。在今天这些话在美国大概是政治不正确,连参议员都选不上。到死的时候,在牧师的追问下他说:“我相信一个上帝,他是宇宙的创始者。他用他的神喻管理这个世界。我们应当礼拜他。可是我觉得对他最可接受的奉献就是对他的子民作好事。” 对于基督的神圣与否,他说:我有些怀疑。可是我不把这个问题教条话。我从来没研究过它,也不打算现在去研究它。反正我马上就有机会很容易地去亲身验证它了。
1826年7月4日,独立战争50年后的那天,好像是说好了的,杰弗逊在下午死去, 几个小时之后,亚当斯也跟了过去。
“写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一段古典音乐正好从收音机里飘过来。那一刻,我的心忽然想,这段故事,还真像是一首交响曲:两个主旋律,时而并行,时而缠绕,人类文明史上那些最闪亮的思想犹如跳动的音符,飘荡其中。如果我能用音乐来写这段故事的话,我会把杰弗逊写成是那沉思的,略带感伤的慢板,也许,应当让小提琴来演奏他吧;而富兰克林,我会让他是那大提琴,带着宽厚,温暖,智慧的音色。斯密和休谟则会是长笛或者长号,高昂的声音回荡于山谷,似刚刚穿过苏格兰高地那清冽的空气。
而如果我幸运的话,我希望我这个故事结束的样子,会像是那徐徐拉上的幕布,让人们深思。让人们能听到那持久而悠远的回声,从高高的精神世界,传到我们这个凡世。”
这些话,是十多年前我当时的心想到的,我一直喜欢这些话,经常在不同的文章中引用。我有点遗憾我似乎写不出来这样的句子,它们太理想主义,太唯美,而我现在好像有点老态龙钟,好在,这些理想主义,已经在我的心中生根。就算美国在川普和他的儿子们继续控制下去,这个理想主义的交响乐仍能能让我觉得很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