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估计没有几个中国读者熟悉查普斯基这个名字。我开始也不熟悉,但翻开他的这本书,了解到他是卡廷惨案的幸存者之一,就想了解更多。卡廷大屠杀,又称“卡廷森林大屠杀”、“卡廷事件”或“卡廷惨案”,是苏联秘密警察机关内务人民委员部于1940年4月至5月间对苏联入侵波兰时俘虏的波兰战俘、知识分子、警察及其他公务员进行的有组织的大屠杀。遇害人数估计约为22,000人。这起事件被认为是苏联对波兰人进行的种族灭绝犯罪。人们了解纳粹集中营对犹太人的迫害,这里可以看到波兰人在苏联集中营中的情况。很显然,条件没有纳粹集中营里那么恐怖,然而,最后还是被枪杀,也没有太大区别。
波兰与俄国这种恩怨,也是世代积累下来的。按查普斯基引用的话来说:那种认为俄罗斯没有人性、只能带来毁灭和邪恶的观点,怎么可能不在波兰、匈牙利以及俄罗斯统治所及的所有国家发展和流行起来呢?
这也进一步证实了俄罗斯的劣根性。这种劣根性造成了俄罗斯对内对外都很残暴,但又有远大抱负想要征服世界,而人民又有极大的奴性。这是马克思远在苏联成立之前就已经说过的话:莫斯科是”在蒙古枷锁屈辱的学校中,通过彼得形成的,彼得将蒙古奴隶的政治灵活性与成吉思汗征服世界的领袖的骄傲抱负结合在一起”。
但是俄罗斯在文学艺术方面又有很大都贡献,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不过,这里还要有两个但是。第一个但是是:虽然俄罗斯的文学艺术超级发达,可以说是深刻,然而这种深刻是建立在人民的苦难之上的。俄罗斯知识分子讨厌西方的肤浅,也就是说,他们宁肯在苦难中逗留,只要能达到深刻,也不愿离去。俄罗斯的知识分子特别怀念农庄的美丽田园风光,也是一个道理,与庄园主榨取农奴的汗水得到丰富的物质生活异曲同工。
第二个但是是:同样用查普斯基的说法,虽然俄罗斯文学在不到一百五十年的时间里成长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文学之一,但是由于几十年的苏联文化政治,俄罗斯文学艺术枯萎了。苏联出版的书籍很难与我们认为征服全球的俄罗斯文学相提并论。现在世界上没有一家大型图书馆或书店不至少藏有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和高尔基的作品;没有一个国家没有感受到俄罗斯文学或多或少的影响。俄罗斯文学的光辉无处不在,但它就像一个星座,虽然实际上早已消亡,但其光芒依然照到地球,让人误以为光芒的源头仍在燃烧。
所以,翻译这本书,有几个原因。第一个是从他这个波兰人的角度看俄国。毕竟,俄国这个大国,是世界大事割舍不掉的经常的源头。
其它原因,则是更个人的。首先,查普斯基是位自传体作家,他总是将自己的判断、思考和分析与自己的生活经历联系在一起。这一点与我的习惯相同,我写的东西,几乎没有不是与我经历的事情有关的。与我经验无关的事情我怎么能有动力去写呢?
其次,查普斯基是个画家和作家,对艺术和音乐都很着迷,但也酷爱文字。这与我的爱好有很多相似之处,虽然,我不是个画家,我对绘画艺术的理解很肤浅,对音乐的理解也很肤浅。不过,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我写过文字即生命,没有记下来的生命简直就不是生命。查普斯基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有我写在日记里的文字才是我认为好的、真正激荡人心的文字,因为我是为自己而写的......。
查普斯基谈到他记日记时说道:
从很早开始,我就写了很多日记,从 1920 年到 1939 年;我积累了一大堆日记,但都在 1939 年失去了。因为我把这些日记留在了约泽夫夫附近的一座房子里;房子的主人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的女人,一次战争来临的时候,她把这些日记扔到了一辆马车上,开始向东行驶,以为可以抢救这些日记。但在路上,所有东西都丢了,这些日记就这样结束了。很奇怪的是,我画了画,因为那时我很多产,但我更遗憾的是那些日记。我认为这些画还不值钱,我以后会画出更好的画,我以后还能画画,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些日记。今天,我仍然非常在意这些日记,尽管我觉得它们在别人看来是无法阅读的。因为我引用了大量的内容。它们包括我读过的所有书,以及以某些读物为背景的论战。我只需翻开任何一本笔记本,例如,当绘画进展不顺利时,我就会翻开两三年前的笔记本,看看我当时遇到的困难、我的反应、引文以及我读过的书,这对我总是有帮助的。所以,对我个人来说,这很重要。不过,现在这些笔记本已经太多了,我想我有一百五十多本,或者一百三十多本,我都用不上它们了,因为我真的找不到我想找到的东西。
上面这段话,我很同情,但大概有些啰嗦。有个读者在读了我的翻译草稿之后,曾经这样评价整本书,甚至认为我的散文要比他写的好。我受宠若惊,似乎驳斥了我上面自谦的说法。但我要说,我写的东西还是没有人家这么丰富,因为我的经验就不丰富。不过这一点我就不多说了,点到为止。
再一个原因(之所以翻译这本书),是因为作者对文学和绘画、文学家和画家的分析。只要有个人理解,只要不是胡扯,我对这样的分析都很喜欢。更何况想查普斯基的分析绝对不是胡扯。
再给一个原因为什么翻译这本书吧,那就是他的一些有灵感或者给人灵感的说法,比如他从尼采的话谈起的那段话。尼采说过,人首先是骆驼,然后是狮子,最后才是孩子。与骆驼谈一些事情是对牛弹琴。当然在实际生活中,尼采的这一连串顺序往往会发生变化,变得纠缠不清。一个人已经是一头狮子,甚至是一个孩子了,可是又可能变回了一头骆驼,尽管似乎有些幸福的人从未经历过骆驼时期,也许他们并不需要这个时期。他要说什么呢?读了这些话,我不得不做一点调研。我想尼采想告诉我们的,是我们都有机会创造自己的人生目标。但是,我们总是被告知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就像是骆驼一样,向着旅人的目标前进,自己没有目标。为了找到自己的目标,我们必须首先成为受过教育的骆驼,成为拒绝专制价值观的狮子。实现了这一点,我们就会变得像孩子一样,我们重新开始,通过在我们的教育基础上建立自己的一套核心价值观来找到自己的目标。
其次是关于绘画的题材。为什么画家要画生活中一个不起眼的东西,一束花,一个人,一个风景,甚至是一块肉。这很难回答。但查普斯基从一个俄国著名诗人那里找到答案。我觉得也很有道理。他说:我偶然读到曼德尔施塔姆的一段话:我们常常忘记,诗人把每一种现象都提升到十次方。往往是一个不重要的外壳遮蔽了作品中隐藏得更深的肉体现实。在诗歌中,这种真实就是词语本身。那么在绘画中,也一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对象,画家就是要把它提升到十次方。这种真实是色彩的斑驳,它构建了绘画的形式(塞尚),或者仅仅是赋予了形式丰富的表现力。
最后,查普斯基谈到的一些人很有趣。有个俄国画家,头很大,他说像中国人,我看了看,从头的体积看确实像。他叫雷米佐夫。他逃到巴黎,躲在小楼里做文学创作。没有多少钱。查普斯基问他怎么能够生活。他说:
“哦,你看,善良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他们照顾我。今天,我有一块猪油,是一个好邻居给我带来的,明天吃。晚上,我喝茶吃面包就足够了。如果你知道,在这种完全安静和孤独的环境中工作有多好。最近几年,我几乎从未离开过这间公寓。我很高兴能住在布瓦洛街。
我读着这一段,就想,我比雷米佐夫幸运多了,我住的地方比他惬意。我不需要别人施舍给我猪油,我不需要只是喝茶吃面包,我有点积蓄,我有台电脑,我有WI-FI,我能上网,我有智能翻译助手。在这样的条件下,我多翻译几本书不是更加应当了吗?
2023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