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旋
雪娃是一只纯种哈士奇。如果由我选的话,我绝对不会选这种室外型的大狗。但它是我为了讨好小儿子球儿特定的生日礼物。是他坚持要一只雪撬狗的。在他那个小脑袋瓜里,冬天能在大雪中坐着他的滑雪板,由爱犬拉着在外面街道上跑来跑去,是一件多么爽,又多么羡煞邻里的事啊。

球儿这辈子最喜欢的玩具莫过于雪了。记得有一年春天来得早,寂静了一个冬天,忽然听到门外有孩子们戏耍的声音,令我很是兴奋。催促球儿说,今天外面好暖和,赶紧出去找小朋友玩儿吧。他应声出门,但不到10分钟就回来了。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家,他气愤愤地回答:"已经没有了,没有了可以玩的东西"。倒真是我忘了,每年第一场雪的时候,球儿都会兴奋地从一个窗户跑到另一个窗户,每确认一遍,都要大声向家人宣告说:"雪,快来看啊,下雪了!"仿佛宣布一个特大喜讯般。 那么当雪全部化完的时侯,没有了可以捏,可以滚,可以踹,可以扔,可以趴还可以滑的东西,他自然是要不高兴的。

试图说服这样一个一门心思爱雪的孩子去养其它的狗,只怕是徒劳的。当妈的只好放弃了自己对狗狗的种种执念。乖乖给儿子买回一只他想要的"雪撬狗"。
雪娃就这样来到了我们的生活中。并逐渐从儿子的狗变成了我的狗。喂食,收拾狗遗,带出去溜,不知怎么一来二去都成了我的差事。我的一举两得的既训练狗又训练儿子的美好计划一如许多其它计划一样早早就泡汤了。当然我的理解是因为有孩子他爸从中添乱所致。
之后的年日里,不管是梨花盛开的初春,还是虫鸣蛙鼓的盛夏,无论是漫山红遍的深秋还是千里冰封的隆冬,我都有一个一成不变的使命,就是溜狗并捡狗屎。




虽然来来回回几乎一成不变地走着同一条路,始于同一颗树,终于同一盏灯,一年四季溜狗拾遗味道却各不相同。 偶尔竟引发诗兴曰:"拾遗绕东阁,雁过留长歌,小儿提屐来,足长秋衫薄。"
要说雪娃本身值得我这样付出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雪娃的性情非常温顺,不遗余力地积极加入集体生活,对所有到来的宾客都极尽全力地讨好。完全没有守卫疆土,向陌生人吠叫的意识。我有一阵甚至怀疑它会不会汪汪地叫。它发出的常常是一些叽叽咕咕的怪声,类似大熟人之间的啍啍呀呀之类的心有灵犀的对白。球儿曾断言,如果家里来了小偷,雪娃定会领着他们去全家各处取东西。球儿他哥更是语惊四座地说,"妈妈你为什么要买纯种狗呢?他们大多近亲繁殖,非痴即傻。"
不得不承认我家雪娃的确不是一条聪明的狗,但它长得实在太帅了。在我眼里这就弥补了一切的不足。它频频出现在我的镜头当中。入夜,红砖房透着温暖灯光的玻璃门后面,有它黑白相间的身影。

冬日积雪的阳台上,隔着百页窗,有它闲试地站在雪中等待开门。

它在漫天飞雪中配上我家某个帅哥,就有了风雪归人的画面感。


当然最美的是它在雪野中奔跑。


不,不是白天的雪野,而是月光下的。我其实也是等到它来的第三年,早已长成大狗了,才真正认识到它的美。那天,积雪颇深,大冷天的,又是晚上,雪娃不知为何非要拉我带它出门。我只好穿衣戴帽蹬靴,折腾了十几分钟,全副滑雪装备地穿齐了,才勉强带上它出门。一出门就不小心脱了牵绳。它径直向后院跑去。那里其实是个高尔夫球场,此刻被雪覆盖了,就形成了一个十足宽阔的雪原,在皎好的月光下,有白雪的反光,完全不似夏夜黑嘘嘘的草地,竟全然明亮着。雪娃发疯地在雪地上奔跑,才明白原来它真是个夜行动物,又专为冰雪奇寒而生。它黑白相间的毛色和周围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合谐,简直就是上帝特别设计来送给雪夜的精灵。沉睡的大地有了它,顿时活了过来。它身上有百分之七十是狼,此刻不正是它出来撒欢,对月长嚎的时刻吗?就让它跑脱吧,让它梅花般的小蹄印在雪地上快速做出各种不同的图案,这夜因着刚刚落定的大雪,空气也洗净了,比一生中呼吸过的任何一次都清冽。从没想到冬天的夜晚竟是如此地迷人。如果不是雪娃的坚持,只怕我与这般近在咫尺的美好,岁岁年年地完完全全地擦身而过了。

从此对雪娃有了更深的感情。冬夜带它出门也成了一种惯例。尤其在圣诞季节,家家户户装上了圣诞灯。勾勒出设计精良的各种房屋轮廓,还有闪亮的树和光影斑驳的灌木丛,生生装点出一个梦幻般的童话世界。雪娃喷着热气在前面一路小跑,静静的冬夜只能听到它喘气和我的靴子踩雪的声音。 比起每曰下班被它冲来摇头摆尾迎候,又多了更深一层的情感。这位不会说话的朋友,仿佛有些知音的味道了。

甚至有一天我带它出门,已近子夜时分了,我忍不住兴起亮了一嗓子高音C,果然引得雪娃仰头对月长嚎不已,并且正如我所料,附近人家的狗一个一个开始跟着我这个头狼嚎将起来。从近到远,从远到近,大大小小的狗,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此起彼伏,长啸不断,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几个童音,估计是狗的小主人们捕捉到了这美妙的瞬间,连忙相跟上一起助兴。真可谓一生中的巅峰之作。心里真是难以言喻的得意和满足,即便此刻邻居叫警察来抓了我去号子里住一晚上也值得了的感觉。试想这天底下的女高音歌手,有谁达到过如此与群狼共吟与众童子同乐的高度?
然而如此一人一狗在安详的静夜间散步的雅好在夏天到来之际便受到了威胁。雪化之后,草地在夜间的确是黑嘘嘘的。我们的社区没有公共的路灯,只在每户人家前院靠街处有一盏昏灯,还要房主刻意打开才会亮。没有房子的地方,比如草坪,池塘,高尔夫球场交界处的小景区等等就是完全漆黑的。这样的黑洞区往往还很大。有天晚上我和雪娃正走在这样一个地方,前面是一座小桥,桥下有一条溪沟,沟两边有很宽的空地,还有一片林子。空地上有时会看到鹿群,实在是大得可以。这时有一辆白色的轿车从身后驶来。在前方桥头处停下了。车灯熄了之后,就静悄悄地晾在那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正常情况下司机会走出来,砰的一声关上车门,顺便还有钥匙和靴子的声音。然而这个司机却一直留在车里。并熄了所有的灯,大冷天的,他在干嘛?再看他停车的位置,是在一个前后什么也不靠的地方,显然并不是来访友送货的。他停在路边野地里是要干什么呢?我一边呐闷一边已经接近他的车了。心中突然有些怕起来,莫非他在等我走过?这时不知是觉察到了我的紧张情绪,还是猛然看到了什么,雪娃突然崩紧了全身的肌肉原地站住不动了,一阵恐慌漫过我的全身,各种枪杀场面在头脑中迅速闪过。我当即停止了前行,并果断转身,向来路走去。这时发现要走到最近的住房少说有3分钟的路。3分钟啊,什么都来得及发生。雪娃一路回头,提心吊胆地防着什么,而我看不见他能看见的东西,只能比它还紧张,却不得不故作镇定地一步一步向前走。马上走到灯下了,猛然间瞥见最近处的房子后院里有两个人影闪过,动作飞快,只一个纵跃就消失在房屋的阴影中了。我大惊,心都跳到了领口,迅速穿到马路对岸,并同时回头看一眼那辆静悄悄的白车。却被马路上一辆迎面驶来的轿车头灯炫瞎了眼睛…
虽然那晩有惊无险,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敢夜间单独带雪娃出门。正好两个儿子那时已经大了,又还不算太大,夏夜里,外面很凉爽。就把他们一齐带上。他们哥儿俩一个骑单车一个用滑板,在我前后做着各种炫酷的动作。并故意引着雪娃左奔右突。又一路向它发号施令。然而我的号令却永远是雪娃的最高权威。孩子们不服,又羡慕嫉妒恨着。想想那时有过一些多么美好的夏夜啊…
家有傻犬,真是惊喜连连,以上都还不是关于我家雪娃的最精彩片段。它表现出令人意外的捍卫疆土的本能,和异乎寻常的憨傻固执,还是在茉莉到来我家之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