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自己写过的东西,有一篇是关于普罗旺斯的,那个满眼绿色葡萄树,金色向日葵和紫色熏衣草的法国南部。

我一边读,一边开始回忆。
一
八月二十八日,阿维农,索格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夕阳西下的时候来到阿维农是个美妙的体验”,雨果1839年这样说。
从巴黎坐法国“高铁”TGV, 我也在这样的一个傍晚到了普罗旺斯的北大门阿维农(Avignon)。但是我的日记没有记录是哪一年,应该是2010年左右吧。
如果是夏天,空气会是潮湿而且雾蒙蒙的,不像现在秋天这样能看到远山和罗纳(Rhone)河。
我之所以提到夏天,是因为我第一次路过这里是在2006年。那次是夜里到,到处是梧桐树,让我觉得像从前的合肥或上海。不过那次是从这里很快去了French Riviera,就是地中海边的尼斯,坎城,蒙特卡罗等。
这次则住在内陆,真正的普罗旺斯。

毕加索有幅很有名的画,叫《阿维农的少女》:

在火车站边的租车公司取来预定了的车,半个小时就到了一座名字很长,叫做“索格河上的小岛(Isle sur la Sorgue)”的小镇。开着车看来看去,并没有觉得是在岛上,最后看到这个镇街心那有个一点点大的岛,也许从前被河水包围的那块地方就是全部,所以称为岛。或许,别处还有岛。
来这里,是度假,不过对我来说,是要在色彩和文字中做一个穿行,这里,有很多人,他们都已不在,但是在我的脑海里,留下绚烂的颜色和缤纷的文字。
色彩和文字最多的是梵高。在阿尔(Arles),我在一个小饭店里,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对面的那个小旅馆,那是梵高住过的地方。吃完饭,走进去,看旅馆内院的黄色,那被梵高加重了色度的黄色。 “黄色”,梵高说,“是希望的颜色“。那是梵高到南部的第一个住处,他的心情是好的: “太阳泼洒着鲜艳的黄色,像纯金色的雨,所有的线条都很可爱。” “这里的空气对我绝对有好处,我希望你也能来用它填满你的肺。”“这里的自然非常美。天空处处弥漫着温柔与可爱,多么美好的地方。我的画笔也许无法将它描绘得够可爱,但我告诉你它如此吸引我,以至于我可以完全放松自己,不要有任何规则。 我是自由自在的,我开始觉得我和刚来这里时完全不同了。”

可是,我们知道,梵高在那里后来遭遇了不少事。在圣瑞米(St Remy),我减慢车速,打量着路两边的建筑和树木,因为他后来进了这里的精神病院。刚来时的希望似乎落空了,高更也已经不在,不过,在给弟弟的信里,梵高一直是镇静的,好像那个神经质的人不是他, 他说:“在生命中前行会遇到很多困难,然而正是在和这些困难搏斗中,内心才能更加坚强”。
二
不过这些都是后来几天的事。而刚来那天的傍晚,去看的那个人,给我的只是纯纯的文字,而色彩,是他住的地方。那是相邻的小镇Fountain VanCluse。那里有一片清澈的河水,宛如桃花源般的地方。我把那个小镇翻译为万颗露泉,有点徐志摩翻译的翡冷翠的意境呢!文艺复兴鼻祖彼德拉克(Patrarch)在这里写过不朽的诗篇。
万颗露泉是索格河的源头。河水清澈可以见底,让人有一捧而饮的冲动。我一见钟情,马上被这个河边山脚下的小城所吸引。这让我后来略有所思:附近的其他山城,如Gords,比这里有名,城在山头,放眼无边,应该说很壮观很美,为什么我对这个万颗露泉小城更为心动呢!找到的理由是:自己喜欢的地方一定要有河流,可能与自己出生地有条江有关。或者,圣人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我可能智还不够,有一些仁。

但这也是胡思乱想,其实,我山水都喜欢,而山水也很少分开。比如万颗露泉,在普罗旺斯这片比较干燥的原野上,就像是一片山水绿洲。而且,河水从山脚下汹涌出来,好像地下有无尽的水,几千年如此,实在很神秘。就在那山洞里,有个非常非常小的修道院,现在是彼得拉克小博物馆。不过,他是文艺复兴的鼻祖,并不是很多人了解。他做了什么被人们这样推崇呢?我只知道他在这里为自己喜爱的女人Laura写了无数十四行诗。不过据说二人并不曾直接交流过。诗人在二十三岁时瞥了她一眼之后,就开始了终生的妄想。
他的诗也很简单:
她美丽的金发飘披在肩上,
长长的黑亮睫毛令人着迷,
她的面颊洁白如雪无寒意,
步履轻盈如天使,
声音宛自天堂里。
Her locks of beautiful golden hair flowed down her back,
Her eyes with long ebony lashes were ravishing,
Here face was as white as snow but without its coldness
She walked as softly as angel and her voice sounded otherworldly.
在威尔杜兰《文明的故事-文艺复兴》这本书里,我了解了更多,他写道:
1327年,彼得拉克告诉我们,他看见了那个让他终生难忘而后在他的诗作中留名千古的女人。他用细致迷人的语言描述她,但从来不暴露她的身份,以致于他的朋友们都觉得她只是他的想像,是诗人的狂想。
可是,在米兰“天香”图书馆珍藏的弗吉尔一本书的扉页上,我们看到他在1348年这样写到:
劳拉,美德出众,在我的诗中不断出现的人,在1327年的四月六日,爱维农,圣塔克拉拉教堂那个时刻,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在1348年,同一个城市,同一个月份,同样的第六天,同一个时间,消逝而去,一同带走了我的阳光。
人们按图索骥发现了劳拉的背景,大概彼得拉克初次见到她时她已嫁人,于是诗人把他的爱藏到了心底,远远地躲起来。来到这个万颗露泉。在那里,他把爱化成了文字。他说:“我几乎所有的诗篇都源于这个地方”。 (“Almost all of the poems that my pen produced were composed there or inspired by that place.”)
弗朗西斯克·彼特拉克,意大利语:Francesco Petrarca,1304年7月20日-1374年7月19日,意大利学者、诗人、和早期的人文主义者,亦被视为人文主义之父。彼特拉克出生在意大利佛罗伦萨附近的阿雷佐,是一个公证人的儿子。他的童年是在一个靠近佛罗伦萨的名为Incisa的乡村中度过的。他的父亲,瑟·彼特拉克(Ser Petracco),和但丁一起于1302年被黑党政权从佛罗伦萨放逐。他与其家人追随从1309年教会分裂中迁居到法国南部亚维农的教宗克萊孟五世而到亚维农居住,他的早年生活就在那里度过。
意大利式十四行诗(Petrarchan Sonnet)一名即来源于他。浪漫作曲家李斯特给他的三首十四行诗(47,104和123)加谱为歌,名为"Tre sonetti del Petrarca"(意即“彼特拉克的三首十四行诗”)。后来作曲家把它作为 Années de Pélerinage II - Italie 组曲(《旅游岁月》第二集「意大利」)共七首钢琴独奏曲的其中第四、第五和第六首。
很久以前,大概心喜,摘录了下面的一段话,可是当时把这段话忽略了。多年以后忽然发现,才猛然大悟,怪不得在万颗露泉逗留甚久,原来我的心早已和他相通且有碰撞。彼得拉克,为什么被誉为文艺复兴的鼻祖,先于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也先于薄伽丘呢,是因为:
他对知识极其渴望。...他的研究持久,精确,具分析性,批判性和内省。他兴趣广泛,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采集所有的证据,寻求精确的含义,广征博引。他对他读过的任何内容都在心头加以分析,比较各种解释和意见,并仔细和确切地判断它们,把他了解到的观点密切地编织在他的思想之中。
他对各种形式的美极度敏感,尤其是声音和乐器的美丽,以及单词,短语和节奏的美。他爱自然之美,无论是高山大湖还是万颗露泉周边细致和孤独的美,他在那里的林中日夜徜徉。
他的想象力超人:一个景象,一个声响,一件身边发生的事,都会马上让他想到更多的景象,声音,更多的事件,掀起更大的涟漪。 视觉影像可以来自河边,林地,或是梦中;记忆中的事件可以让他激动,想象中可能的事件也同样能让他兴奋;很多世纪以前的生活在他心中成为可能,很久以后的生活在他心中栩栩如生。
因为他心质细密,他的写作也必须准确到底;如果他必须写首诗文,那么它必须重复修改,直到他的内心体验得到忠实的表达,格律完美,语言的美感达到极致。
这最后一段与我最为共鸣,因为文字也是我的生命,我的酒精。
三
从Aeles出来向南,罗纳(Rhone)河有两条支流向地中海流去。中间夹着一片湿地,叫卡马谷(Camargue)。这里是看火烈鸟(Flamingos)和天鹅的好地方,不过,我则是想要体验一下一种孤寂的感觉。那里,我好像听到了西蒙·德·波娃的脚步声。她在师范学院毕业后,来这里教书,而萨特,在很远的北部。
年轻时的德·波娃(Simone de Beauvoir)来到这里写到,“J’aimais la nudité de la Camargue”,她说. 我在想,法语的“nudité”比英文的“barren”要形象的多。

如同大海一样广袤的一片沼泽地,只是水面上的波纹和大海不同,给人一种孤独无尽瀚海无边的感觉。密斯特拉风强力的扫过来,没有任何遮挡,好像要把一切抹平一般,都德这样写到。
“这片平原就像大海,尽管波涛汹涌,却散发出一种孤独无边的感觉,而西北风强大的气息,恒久流淌,没有阻碍,似乎把风景变平了,放大了。”作家都德写道。
四
说到都德,有一天,到Fountville去看一辆风车。虽然有一些绕路,只因为那是都德的风车。在风车下的乱石子路上再走几分钟,就到了都德年轻时偶尔住过的地方。他曾说,“我写的所有的东西,都源于那。”

“多少次,在冬天,我来过这里,呼吸着健康的空气,回归自然,治愈巴黎的热病。我会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到达,肯定会受到他们的欢迎,孔雀和猎犬的喇叭声宣布我的到来。”
“我写的每一句话都在呼应你松树的树荫、西北风的低语和我们不经意的谈话。”他写信给他的堂兄。
那其实是他姑姑家的住处。我们有时会回忆、偏爱一个并不是自己家的地方。
五
又有一天,来到娄玛云(Lourmarin)。在那儿,我想,这段路,加缪曾走过。加缪(Albert Camus)1946年第一次到这里。那里静静的感觉大概让他想到阿尔及利亚的故乡。他写到:“我住在一个翻了新的城堡里,每个屋子都很大。每天我都走在那阳光下的山谷和橧榧里。那晚的夜晚很温暖和,天空中布满星星斗。
就像所有人一样,到过普罗旺斯,就会被她迷住。他经常跑到这里,一边度假,一边和那里的文学朋友聚会面。1958年得了诺贝尔奖后,在旁边干子写作度日。可悲,1960年,他在另外一个地方,酒乡勃雅车祸死去,泥巴里有着他未完成的自传小说收稿《第一个人》。

我喜欢加缪,因为他没有像萨特一样,向往苏联的社会主义。自由,是他的挚爱。
为了克服人生的荒谬,他提出要像西西弗斯一样的反抗。
六
到罗塞邻(Roussillon),这是一个山城。本来不远,可是出来走错了路,弯弯曲曲,一个多小时才到。罗塞邻不一样的是颜色,到是红色的颜色。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塞缪尔贝克特二战的时候住在这里。他有一个有名的剧,叫《等候戈多》。
